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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初學者 5 級 ) 回答時間: 2005-03-19 21:45:50 [ 檢舉 ] .离 婚 老舍   一   张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。你总以为他的父亲也得管他叫大哥,他的"大哥"味儿就这么足。   张大哥一生所要完成的神圣使命:作媒人和反对离婚。在他的眼中,凡为姑娘者必有个相当的丈夫,凡为小伙子者必有个合适的夫人。这相当的人物都在哪里呢?张大哥的全身整个儿是显微镜兼天平。在显微镜下发现了一位姑娘,脸上有几个麻子;他立刻就会在人海之中找到一位男人,说话有点结巴,或是眼睛有点近视。在天平上,麻子与近视眼恰好两相抵销,上等婚姻。近视眼容易忽略了麻子,而麻小姐当然不肯催促丈夫去配眼镜,马上进行双方--假如有必要--交换像片,只许成功,不准失败。   自然张大哥的天平不能就这么简单。年龄,长像,家道,性格,八字,也都须细细测量过的;终身大事岂可马马虎虎!因此,亲友间有不经张大哥为媒而结婚者,他只派张大嫂去道喜,他自己决不去参观婚礼--看着伤心。这决不是出于嫉妒,而是善意的觉得这样的结婚,即使过得去,也不是上等婚姻;在张大哥的天平上是没有半点将就凑合的。   离婚,据张大哥看,没有别的原因,完全因为媒人的天平不准。经他介绍而成家的还没有一个闹过离婚的,连提过这个意思的也没有。小两口打架吵嘴什么的是另一回事。一夜夫妻百日恩,不打不爱,抓破了鼻子打青了眼,和离婚还差着一万多里地,远得很呢。   至于自由结婚,哼,和离婚是一件事的两端--根本没有上过天平。这类的喜事,连张大嫂也不去致贺,只派人去送一对喜联--虽然写的与挽联不同,也差不很多。   介绍婚姻是创造,消灭离婚是艺术批评。张大哥虽然没这么明说,可是确有这番意思。媒人的天平不准是离婚的主因,所以打算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,必须从新用他的天平估量一回,细细加以分析,然后设法把双方重量不等之处加上些砝码,便能一天云雾散,没事一大堆,家庭免于离散,律师只得干瞪眼--张大哥的朋友中没有挂律师牌子的。只有创造家配批评艺术,只有真正的媒人会消灭离婚。张大哥往往是打倒原来的媒人,进而为要到法厅去的夫妇的调停者;及至言归于好之后,夫妻便否认第一次的介绍人,而以张大哥为地道的大媒,一辈子感谢不尽。这样,他由批评者的地位仍回到创造家的宝座上去。   大叔和大哥最适宜作媒人。张大哥与媒人是同一意义。"张大哥来了,"这一声出去,无论在哪个家庭里,姑娘们便红着脸躲到僻静地方去听自己的心跳。没儿没女的家庭--除了有丧事--见不着他的足迹。他来过一次,而在十天之内没有再来,那一家里必会有一半个枕头被哭湿了的。他的势力是操纵着人们的心灵。就是家中有四五十岁老姑娘的也欢迎他来,即使婚事无望,可是每来一次,总有人把已发灰的生命略加上些玫瑰色儿。二   张大哥是个博学的人,自幼便出经入史,似乎也读过《结婚的爱》。他必须读书,好证明自己的意见怎样妥当。他长着一对阴阳眼:左眼的上皮特别长,永远把眼珠囚禁着一半;右眼没有特色,一向是照常办公。这只左眼便是极细密的小筛子。右眼所读所见的一切,都要经过这半闭的左目筛过一番--那被囚禁的半个眼珠是向内看着自己的心的。这样;无论读什么,他自己的意见总是最妥善的;那与他意见不合之处,已随时被左眼给筛下去了。   这个小筛子是天赐的珍宝。张大哥只对天生来的优越有点骄傲,此外他是谦卑和蔼的化身。凡事经小筛子一筛,永不会走到极端上去;走极端是使生命失去平衡,而要平地摔跟头的。张大哥最不喜欢摔跟头。他的衣裳,帽子,手套,烟斗,手杖,全是摩登人用过半年多,而顽固老还要再思索三两个月才敢用的时候的样式与风格。就好比一座社会的骆驼桥,张大哥的服装打扮是叫车马行人一看便放慢些脚步,可又不是完全停住不走。   "听张大哥的,没错!"凡是张家亲友要办喜事的少有不这么说的。彩汽车里另放一座小轿,是张大哥的发明。用彩汽车迎娶,已是公认为可以行得通的事。不过,大姑娘一辈子没坐过花轿,大小是个缺点。况且坐汽车须在门外下车,闲杂人等不干不净的都等着看新人,也不合体统,还不提什么吉祥不吉祥。汽车里另放小轿,没有再好的办法,张大哥的主意。汽车到了门口,拍,四个人搬出一顶轿屉!闲杂人等只有干瞪眼;除非自己去结婚,无从看见新娘子的面目。这顺手就是一种爱的教育,一种暗示。只有一次,在夏天,新娘子是由轿屉倒出来的,因为已经热昏过去。所以现在就是在秋天,彩汽车上顶总备好两个电扇,还是张大哥的发明;不经一事,不长一智。三   假如人人有个满意的妻子,世界上决不会闹"共产"。张大哥深信此理。革命青年一结婚,便会老实起来,是个事实,张大哥于此点颇有证据。因此,在他的眼中,凡是未婚的人脸上起了几个小红点,或是已婚的眉头不大舒展,必定与婚事有关,而马上应当设法解决。不然,非出事不可!   老李这几天眉头不大舒展,一定大有文章。张大哥嘱咐他先吃一片阿司匹灵,又告诉他吃一丸清瘟解毒。无效,老李的眉头依然皱着。张大哥给他定了脉案--婚姻问题。老李是乡下人。据张大哥看,除了北平人都是乡下老。天津,汉口,上海,连巴黎,伦敦,都算在内,通通是乡下。张大哥知道的山是西山,对于由北山来的卖果子的都觉得有些神秘不测。最远的旅行,他出过永定门。可是他晓得九江出磁,苏杭出绸缎,青岛是在山东,而山东人都在北平开猪肉铺。他没看见过海,也不希望看。世界的中心是北平。所以老李是乡下人,因为他不是生在北平。张大哥对乡下人特别表同情;有意离婚的多数是乡下人,乡间的媒人,正如山村里的医生,是不会十分高明的。生在乡下多少是个不幸。   他们二位都在财政所作事。老李的学问与资格,凭良心说,都比张大哥强。可是他们坐在一处,张大哥若是象个伟人,老李还够不上个小书记员。张大哥要是和各国公使坐在一块儿谈心,一定会说出极动人的言语,而老李见着个女招待便手足无措。老李是光绪末年那拨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孩子们中的一位。说不上来为什么那样不起眼。张大哥在没剪去发辫的时候,看着几乎象张勋那么有福气;剪发以后,头上稍微抹了点生发油,至不济象个银行经理。老李,在另一方面,穿上最新式的西服会在身上打转,好象里面絮着二斤滚成蛋的碎棉花。刚刮净的脸,会仿佛顺着刀子冒槐子水,又涩又暗。他递给人家带官衔的--财政所第二科科员--名片,人家似乎得思索半天,才敢承认这是事实。他要是说他学过银行和经济学,人家便更注意他的脸,好象他脸上有什么对不起银行和经济学的地方。   其实老李并不丑;细高身量,宽眉大眼,嘴稍过大一些,一嘴整齐白健的牙。但是,他不顺眼。无论在什么环境之下,他使人觉得不舒服。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个,所以事事特别小心,结果是更显着慌张。人家要是给他倒上茶来,他必定要立起来,双手去接,好象只为洒人家一身茶,而且烫了自己的手。赶紧掏出手绢给人家擦抹,好顺手碰人家鼻子一下。然后,他一语不发,直到憋急了,抓起帽子就走,一气不定跑到哪里去。   作起事来,他可是非常的细心。因此受累是他的事;见上司,出外差,分私钱,升官,一概没有他的份儿。公事以外,买书看书是他的娱乐。偶尔也独自去看一回电影。不过,设若前面或旁边有对摩登男女在黑影中偷偷的接个吻,他能浑身一麻,站起就走,皮鞋的铁掌专找女人的脚尖踩。   至于张大哥呢,长长的脸,并不驴脸瓜搭,笑意常把脸往扁处纵上些,而且颇有些四五十岁的人当有的肉。高鼻子,阴阳眼,大耳唇,无论在哪儿也是个富泰的人。打扮得也体面:藏青哔叽袍,花驼绒里,青素缎坎肩,襟前有个小袋,插着金夹子自来水笔,向来没沾过墨水;有时候拿出来,用白绸子手绢擦擦钢笔尖。提着潍县漆的金箍手杖,杖尖永没挨过地。抽着英国银里烟斗,一边吸一边用珐蓝的洋火盒轻轻往下按烟叶。左手的四指上戴着金戒指,上刻着篆字姓名。袍子里面不穿小褂,而是一件西装的汗衫,因为最喜欢汗衫袖口那对镶着假宝石的袖扣。张大嫂给汗衫上钉上四个口袋,于是钱包,图章盒--永远不能离身,好随时往婚书上盖章--金表,全有了安放的地方,而且不易被小绺给扒了去。放假的日子,肩上有时候带着个小照像匣,可是至今还没开始照像。   没有张大哥不爱的东西,特别是灵巧的小玩艺。中原公司,商务印书馆,吴彩霞南绣店,亨得利钟表行等的大减价日期,他比谁也记得准确。可是,他不买外国货。不买外货便是尽了一切爱国的责任;谁骂卖国贼,张大哥总有参加一齐骂的资格。   他的经验是与日用百科全书有同样性质的。哪一界的事情,他都知道。哪一部的小官,他都作过。哪一党的职员,他都认识;可是永不关心党里的宗旨与主义。无论社会有什么样的变动,他老有事作;而且一进到个机关里,马上成为最得人的张大哥。新同事只须提起一个人,不论是科长,司长,还是书记员,他便闭死了左眼,用右眼笑着看烟斗的蓝烟,诚意的听着。等人家说完,他睁开左眼,低声的说:"他呀,我给他作过媒。"从此,全机关的人开始知道了来了位活神仙,月下老人的转身。从此,张大哥是一边办公,一边办婚事:多数的日子是没公事可办,而没有一天缺乏婚事的设计与经营。而且婚事越忙,就是公事也不必张大哥去办。"以婚治国,"他最忙的时候才这么说。给他来的电话比谁的也多,而工友并不讨厌他。特别是青年工友,只要伺候好了张科员大哥,准可以娶上个老婆,也许丑一点,可是两个箱子,四个匣子的陪送,早就在媒人的天平上放好。   张大哥这程子精神特别好,因为同事的老李"有意"离婚。四   "老李,晚上到家里吃个便饭。"张大哥请客无须问人家有工夫没有,而是干脆的命令着;可是命令得那么亲热,使你觉得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说有工夫。   老李在什么也没说之中答应了。或者该说张大哥没等老李回答而替他答应了。等着老李回答一个问题是需要时间的:只要有人问他一件事,无论什么事,他就好象电话局司机生同时接到了好几个要码的,非等到逐渐把该删去的观念删净,他无法答对。你抽冷子问他今天天气好,他能把幼年上学忘带了书包也想起来。因此,他可是比别人想得精密,也不易忘记了事。   "早点去,老李。家常便饭,为是谈一谈。就说五点半吧?"张大哥不好命令到底,把末一句改为商问。   "好吧,"老李把事才听明白。"别多弄菜!"这句说得好似极端反对人家请他吃饭,虽然原意是要客气一些。   老李确是喜欢有人请他去谈谈。把该说的话都细细预备了一番;他准知道张大哥要问他什么。只要他听明白了,或是看透言语中的暗示,他的思想是细腻的。   整五点半,敲门。其实老李十分钟以前就到了,可是在胡同里转了两三个圈:他要是相信恪守时刻有益处,他便不但不来迟,也不早到,这才彻底。   张大哥还没回来。张大嫂知道老李来吃饭,把他让进去。张大哥是不能够--不是不愿意--严守时刻的。一天遇上三个人情,两个放定,碰巧还陪着王太太或是李二婶去看嫁妆,守时间是不可能的。老李晓得这个,所以不怪张大哥。可是,对张大嫂说什么呢?没预备和她谈话!   大嫂除了不是男人,一切全和大哥差不多。张大哥知道的,大嫂也知道。大哥是媒人,她便是副媒人。语气,连长像,都有点象张大哥,除了身量矮一些。有时候她看着象张大哥的姐姐,有时候象姑姑,及至她一说话,你才敢决定她是张太太。大嫂子的笑声比大哥的高着一个调门。大哥一抿嘴,大嫂的唇已张开;大哥出了声,她已把窗户纸震得直动。大嫂子没有阴阳眼,长得挺俏式,剪了发,过了一个月又留起来,因为脑后没小髻,心中觉着失去平衡。   "坐下,坐下,李老!"张大嫂称呼人永远和大哥一致。"大哥马上就回来。咱们回头吃羊肉锅子,我去切肉。这里有的是茶,瓜子,点心,你自己张罗自己,不客气。把大衣脱了。"她把客人的话也附带着说了,笑了两声,忽然止住,走出去。   老李始终没找到一句适当的话,大嫂已经走出去。心里舒坦了些。把大衣脱下来,找了半天地方,结果搭在自己的胳臂上。坐下,没敢动大婶的点心,只拿起一个瓜子在手指间捻着玩。正是初冬天气,屋中已安好洋炉,可是还没生火,老李的手心出了汗。到朋友家去,他的汗比话来得方便的多。有时候因看朋友,他能够治好自己的伤风。   以天气说,还没有吃火锅的必要。但是迎时吃穿是生活的一种趣味。张大哥对于羊肉火锅,打卤面,年糕,皮袍,风镜,放爆竹等等都要作个先知先觉。"趣味"是比"必要"更文明的。哪怕是刚有点觉得出的小风,虽然树叶还没很摆动,张大哥戴上了风镜。哪怕是天上有二尺来长一块无意义的灰云,张大哥放下手杖,换上小伞。张大哥的家中一切布置全与这吃"前期"火锅,与气象预告的小伞,相合。客厅里已摆上一盘木瓜。水仙已出了芽。张大哥是在冬腊月先赏自己晒的水仙,赶到新年再买些花窖熏开的龙爪与玉玲珑。留声机片,老李偷着翻了翻,都是新近出来的。不只是京戏,还有些有声电影的歌片--为小姐们预备的。应有尽有,补足了迎时当令。地上铺着地毯,椅子是老式硬木的--站着似乎比坐着舒服;可是谁也不敢说蓝地浅粉桃花的地毯,配上硬木雕花的椅子,是不古朴秀雅的。   老李有点羡慕--几乎近于嫉妒--张大哥。因为羡慕张大哥,进而佩服张大嫂。她去切羊肉,是的,张大哥不用仆人;遇到家中事忙,他可以借用衙门里一个男仆。仆人不怕,而且有时候欢迎,瞎炸烟而实际不懂行的主人;干打雷不下雨是没有什么作用的。可是张大哥永远不瞎炸烟,而真懂行。他只要在街上走几步,得,连狐皮袍带小干虾米的价钱便全知道了;街上的空气好象会跟他说话似的。没有仆人能在张宅作长久了的。张大哥并非不公道,不体恤;正是因为公道体恤,仆人时时觉得应当跳回河或上回吊才合适。一切家事都是张大嫂的。她永远笑得那么响亮。老李不能不佩服她。可是,想了一会儿之后,他微微的摇头了。不对!这样的家庭是一种重担。只有张大哥--常识的结晶,活物价表--才能安心乐意担负这个,而后由担负中强寻出一点快乐,一点由擦桌子洗碗切羊肉而来的快乐,一点使女子地位低降得不值一斤羊肉钱的快乐。张大嫂可怜!   五   张大哥回来了。手里拿着四个大小不等的纸包,腋下夹着个大包袱。不等放下这些,设法用左手和客人握手。他的握手法是另成一格:永远用左手,不直着与人交握,而是与人家的手成直角,象在人家的手心上诊一诊脉。老李没预备好去诊张大哥的手心,来回翻了翻手,然后,没办法,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。   "对不起,对不起!早来了吧?坐,坐下!我就是一天瞎忙,无事忙。坐下。有茶没有?"   老李忙着坐下,又忙着看碗里有茶没有,没说出什么来。张大哥接着说:"我去把东西交给她,"头向厨房那边点着。"就来;喝茶,别客气!"   张大哥比他多着点什么,老李想。什么呢?什么使张大哥这样快活?拿着纸包上厨房,这好象和"生命","真理",等等带着刺儿的字眼离得过远。纸包,瞎忙,厨房,都显着平庸老实,至好也不过和手纸,被子,一样的味道。可是,设若他自己要有机会到厨房去,他也许不反对。火光,肉味,小猫喵喵的叫。也许这就是真理,就是生命。谁知道!"老李,"张大哥回来陪客人说话儿,"今儿个这点羊肉,你吃吧,敢保说好。连卤虾油都是北平能买得到的最好的。我就是吃一口,没别的毛病。我告诉你,老李,男子吃口得味的,女人穿件好衣裳,哈哈哈,"他把烟斗从墙上摘下来。   墙上一溜挂着五个烟斗。张大哥不等旧的已经不能再用才买新的,而是使到半路就买个新的来;新旧替换着用,能多用些日子。张大哥不大喜欢完全新的东西,更不喜欢完全旧的。不堪再用的烟斗,当劈柴烧有味,换洋火人家不要,真使他想不出办法来。   老李不知道随着主人笑好,还是不笑好;刚要张嘴,觉得不好意思,舐了舐嘴唇。他心里还预备着等张大哥审他,可是张大哥似乎在涮羊肉到肚内以前不谈身家大事。   是的,张大哥以为政府要能在国历元旦请全国人民吃涮羊肉,哪怕是吃饺子呢,就用不着下命令禁用旧历。肚子饱了,再提婚事,有了这两样,天下没法不太平。六   自火锅以至葱花没有一件东西不是带着喜气的。老李向来没吃过这么多这么舒服的饭。舒服,他这才佩服了张大哥生命观,肚子里有油水,生命才有意义。上帝造人把肚子放在中间,生命的中心。他的口腔已被羊肉汤--漂着一层油星和绿香菜叶,好象是一碗想象的,有诗意的,什么动植物合起来的天地精华--给冲得滑腻,言语就象要由滑车往下滚似的。   张大哥的左眼完全闭上了,右眼看着老李发烧的两腮。   张大嫂作菜,端茶,让客人,添汤,换筷子--老李吃高了兴,把筷子掉在地上两回--自己挑肥的吃,夸奖自己的手艺,同时并举。作得漂亮,吃得也漂亮。大家吃完,她马上就都搬运了走,好象长着好几只手,无影无形的替她收拾一切。设若她不是搬运着碟碗杯盘,老李几乎以为她是个女神仙。   张大哥给老李一只吕宋烟,老李不晓得怎么办好;为透着客气,用嘴吸燃,而后在手指中夹着,专预备弹烟灰。张大哥点上烟斗,烟气与羊肉的余味在口中合成一种新味道,里边夹着点生命的笑意,仿佛是。   "老李,"张大哥叼着烟斗,由嘴的右角挤出这么两个字,与一些笑意,笑的纹缕走到鼻洼那溜儿便收住了。老李预备好了,嘴中的滑车已加了油。   他的嘴唇动了。   张大哥把刚收住的笑纹又放松,到了眼角的附近。   老李的牙刚稍微与外面的空气接触,门外有人敲门,好似失了火的那么急。   "等等,老李,我去看一眼。"   不大一会儿,他带进一个青年妇人来。   第二   一   "有什么事,坐下说,二妹妹!"张大哥命令着她,然后用烟斗指着老李,"这不是外人;说吧。"   妇人未曾说话,泪落得很流畅。   张大哥一点不着急,可是装出着急的样子,"说话呀,二妹,你看!"   "您的二兄弟呀,"抽了一口气,"叫巡警给拿去了!这可怎么好!"泪又是三串。   "为什么呢?"   "苦水井姓张的,闹白喉,叫他给治--"抽气,"治死了。他以为是--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治的;反正是治错了。这可怎好,巡警要是枪毙他呢!"眼泪更加流畅。"还不至有那么大的罪过。"张大哥说。   "就是圈禁一年半载的,也受不了啊!家里没人没钱,叫我怎么好!"   老李看出来,她是个新媳妇,大概张大哥是媒人。果然,她一边哭,一边说:"您是媒人,我就仗着您啦;自然您是为好,才给我说这门子亲,得了,您作好就作到底吧!"   老李心里说,"依着她的辩证法,凡作媒人的还得附带立个收养所。"   张大哥更显着安坦了,好象早就承认了媒人的责任并不"止"于看姑娘上了花轿或汽车。"一切都有我呢,二妹,不用着急。"他向窗外叫,"我说,你这儿来!"   张大嫂正洗家伙,一边擦着胡萝卜似的手指,一边往屋里来,刚一开开门,"哟,二妹妹?坐下呀!"二妹妹一见大嫂子,眼睛又开了河。   "我说,给二妹弄点什么吃。"张大哥发了命令。"我吃不下去,大哥!我的心在嗓子眼里堵着呢,还吃?"二妹妹转向大嫂,"您瞧,大嫂子,您的二兄弟叫巡警给拿了去啦!"   "哟!"张大嫂仿佛绝对没想到巡警可以把二兄弟拿去似的,"哟!这怎会说的!几儿拿去的?怎么拿去的?为什么拿去的?"   张大哥看出来,要是由着她们的性儿说,大概一夜也说不完。他发了话:   "二妹既是不吃,也就不必让了。二妹夫他怎么当上了医生,不是得警区考试及格吗?"   "是呀!他托了个人情,就考上了。从他一挂牌,我就提心吊胆,怕出了蘑菇,"二妹妹虽是着急,可是没忘了北平的土话。"他不管什么病,永远下二两石膏,这是玩的吗?这回他一高兴,下了半斤石膏,横是下大发了。我常劝他,少下石膏,多用点金银花:您知道他的脾气,永远不听劝!"   "可是石膏价钱便宜呀!"张大嫂下了个实际的判断。   张大哥点了点头,不晓得是承认知道二兄弟的脾气,还是同意夫人的意见。他问,"他托谁来着?"   "公安局的一位什么王八羔呀--"   "王伯高,"张大哥也认识此人。   "对了;在家里我们老叫他王八羔,"二妹妹也笑了,挤下不少眼泪来。   "好了,二妹,明天我天一亮就找王伯高去;有他,什么都好办。我这个媒人含忽不了!"张大哥给了二妹妹一句。   "能托人情考上医生,咱们就也能托人把他放出来。""那可就好了,我这先谢谢大哥大嫂子,"二妹妹的眼睛几乎完全干了。"可是,他出来以后还能行医不能呢?我要是劝着他别多下石膏,也许不至再惹出祸来!"   "那是后话,以后再说。得了,您把事交给我吧;叫大嫂子给您弄点什么吃。"   "哎!这我才有了主心骨!"   张大嫂知道,人一有了主心骨,就非吃点什么不可。"来吧,二妹妹,咱们上厨房说话儿去,就手弄点吃的。"   二妹妹的心放宽了,胃也觉出空虚来,就棍打腿的下了台阶:"那么,大哥就多分心吧,我和大嫂子说会子话去。"她没看老李,可是一定是向他说的:"您这儿坐着!"大嫂和二妹下了厨房。   二   老李把话头忘了,心中想开了别的事:他不知是佩服张大哥好,还是恨他好。以热心帮助人说,张大哥确是有可取之处;以他的办法说,他确是可恨。在这种社会里,他继而一想,这种可恨的办法也许就是最好的。可是,这种敷衍目下的办法--虽然是善意的--似乎只能继续保持社会的黑暗,而使人人乐意生活在黑暗里;偶尔有点光明,人们还许都闭上眼,受不住呢!   张大哥笑了,"老李,你看那个小媳妇?没出嫁的时候,真是个没嘴的葫芦,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;看现在,小梆子似的;刚出嫁不到一年,不到一年!到底结婚--"他没往下说,似乎是把结婚的赞颂留给老李说。   老李没言语,可是心里说,"马马虎虎当医生,杀人……都不值得一考虑?托人把他放出来……"   张大哥看老李没出声,以为他是想自己的事呢,"老李,说吧!"   "说什么?"   "你自己的事,成天的皱着眉,那些事!"   "没事!"老李觉得张大哥很讨厌。   "不过心中觉着难过--苦闷,用个新字儿。""大概在这种社会里,是个有点思想的就不能不苦闷;除了--啊--"老李的脸红了。   "不用管我,"张大哥笑了,左眼闭成一道缝,"不过我也很明白些社会现象。可是话也得两说着:社会黑暗所以大家苦闷,也许是大家苦闷,社会才黑暗。"   老李不知道怎样好了。张大哥所谓的"社会现象","黑暗","苦闷",到底是什么意思?焉知他的"黑暗"不就是"连阴天"的意思呢……"你的都是常--"老李本来是这么想,不觉的说了出来;连头上都出了汗。   "不错,我的都是常识;可是离开常识,怎么活着?吃涮羊肉不用卤虾油,好吃?哈哈……"   老李半天没说出什么来,心里想,"常识就是文化--皮肤那么厚的文化--的一些小毛孔。文化还不能仗着一两个小毛孔的作用而活着。一个患肺病的,就是多长些毛孔又有什么用呢?但是不便和张大哥说这个。他的宇宙就是这个院子,他的生命就是瞎热闹一回,热闹而没有任何意义。不过,他不是个坏人--一个黑暗里的小虫,可是不咬人。"想到这里,老李投降了。设若不和张大哥谈一谈,似乎对不起那么精致的一顿涮羊肉。常识是要紧的,他的心中笑了笑,吃完羊肉站起告辞,没有常识!不过,为敷衍常识而丢弃了真诚,也许--呕,张大哥等着我说话呢。   可不是,张大哥吸着烟,眨巴着右眼,专等他说话呢。"我想,"老李看着膝上说,"苦闷并不是由婚姻不得意而来,而是这个婚姻制度根本要不得!"   张大哥的烟斗离开了嘴唇!   老李仍然低着头说,"我不想解决婚姻问题,为什么在根本不当存在的东西上花费光阴呢?"   "共产党!"张大哥笑着喊,心中确是不大得劲。在他的心中,共产之后便"共妻","共妻"便不要媒人;应当枪毙!"这不是共产,"老李还是慢慢的说,可是话语中增加了力量。"我并不想尝尝恋爱的滋味,我要追求的是点--诗意。家庭,社会,国家,世界,都是脚踏实地的,都没有诗意。大多数的妇女--已婚的未婚的都算在内--是平凡的,或者比男人们更平凡一些;我要--哪怕是看看呢,一个还未被实际给教坏了的女子,情热象一首诗,愉快象一些乐音,贞纯象个天使。我大概是有点疯狂,这点疯狂是,假如我能认识自己,不敢浪漫而愿有个梦想,看社会黑暗而希望马上太   平,知道人生的宿命而想象一个永生的乐园,不许自己迷信而愿有些神秘,我的疯狂是这些个不好形容的东西组合成的;你或者以为这全是废话?"   "很有趣,非常有趣!"张大哥看着头上的几圈蓝烟,练习着由烟色的深浅断定烟叶的好坏。"不过,诗也罢,神秘也罢,我们若是能由切近的事作起,也不妨先去作一些。神秘是顶有趣的,没事儿我还就是爱读个剑侠小说什么的,神秘!《火烧红莲寺》!可是,希望剑侠而不可得,还不如给--假如有富余钱的话--叫花子一毛钱。诗,我也懂一些,《千家诗》,《唐诗三百首》,小时候就读过。可是诗没叫谁发过财,也没叫我聪明到哪儿去。我倒以为写笔顺顺溜溜的小文章更有用处;你还不能用诗写封家信什么的。哎?我老实不客气的讲,你是不愿意解决问题,不是不能解决。因此,你把实际的问题放在一边,同时在半夜里胡思乱想。你心中那个妇女--"   "不是实有其人,一点诗意!"   "不管是什么吧。哼,据我看诗意也是妇女,妇女就是妇女;你还不能用八人大轿到女家去娶诗意。简单干脆的说,老李,你这么胡思乱想是危险的!你以为这很高超,其实是不硬气。怎说不硬气呢?有问题不想解决,半夜三更闹诗意玩,什么话!壮起气来,解决问题,事实顺了心,管保不再闹玄虚,而是追求--用您个新字眼--涮羊肉了。哈哈哈!""你不是劝我离婚?"   "当然不是!"张大哥的左眼也瞪圆了,"宁拆七座庙,不破一门婚,况且你已娶了好几年,一夜夫妻百日恩!离婚,什么话!"   "那么,怎办呢?"   "怎办?容易得很!回家把弟妹接来。她也许不是你理想中的人儿,可是她是你的夫人,一个真人,没有您那些《聊斋志异》!"   "把她一接来便万事亨通?"老李钉了一板。   "不敢说万事亨通,反正比您这万事不通强得多!"张大哥真想给自己喝一声彩!"她有不懂得的地方呀,教导她。小脚啊,放。剪发不剪发似乎还不成什么问题。自己的夫人自己去教,比什么也有意味。"   "结婚还不就是开学校,张大哥?"老李要笑,没笑出来。"哼,还就是开学校!"张大哥也来得不弱。"先把'她'放在一边。你不是还有两个小孩吗?小孩也需要教育!不爱理她呀,跟孩子们玩会儿,教他们几个字,人,山水,土田,也怪有意思!你爱你的孩子?"   张大哥攻到大本营,老李没话可讲,无论怎样不佩服对方的意见,他不敢说他不爱自己的小孩们。   一见老李没言语,张大哥就热打铁,赶紧出了办法:"老李,你只须下乡走一遭,其余的全交给我啦!租房子,预备家具,全有我呢。你要是说不便多花钱,咱们有简便的办法:我先借给你点木器;万一她真不能改造呢,再把她送回去,我再把东西拉回来。决不会瞎花许多钱。我看,她决不能那么不堪造就,没有年青的妇女不愿和丈夫在一块的;她既来了,你说东她就不能说西。不过,为事情活便起见,先和她说好了,这是到北平来玩几天,几时有必要,就把她送回去。事要往长里看,话可得活说着。听你张大哥的,老李!我办婚事办多了,我准知道天下没有不可造就的妇女。况且,你有小孩,小孩就是活神仙,比你那点诗意还神妙的多。小孩的哭声都能使你听着痛快;家里有个病孩子也比老光棍的心里欢喜。你打算买什么?来,开个单子;钱,我先给垫上。"   老李知道张大哥的厉害:他自己要说应买什么,自然便是完全投降;设若不说话,张大哥明天就能硬给买一车东西来;他要是不收这一车东西,张大哥能亲自下乡把李太太接来。张大哥的热心是无限的,能力是无限的;只要吃了他的涮羊肉,他叫你娶一头黄牛,也得算着!   老李急得直出汗,只能说:"我再想想!"   "干吗'再'想想啊?早晚还不是这么回事!"老李从月亮上落在黑土道上!从诗意一降而为接家眷!自己打自己的嘴巴!就以接家眷说吧,还有许多实际上的问题;可是把这些提出讨论分明是连"再想想"也取销了!可是从另一方面想,老李急得不能不从另一方面想了:生命也许就是这样,多一分经验便少一分幻想,以实际的愉快平衡实际的痛苦……小孩,是的,张大哥晓得痒痒肉在哪儿。老李确是有时候想摸一摸自己儿女的小手,亲一亲那滚热的脸蛋。小孩,小孩把女性的尊严给提高了。   老李不言语,张大哥认为这是无条件的投降。   三   设若老李在厨房里,他要命也不会投降。这并不是说厨房里不热闹。张大嫂和二妹妹把家常事说得异常复杂而有趣。丁二爷也在那里陪着二妹妹打扫残余的,不大精致的羊肉片。他是一言不发,可是吃得很英勇。   丁二爷的地位很难规定。他不是仆人,可是当张家夫妇都出门的时候,他管看家与添火。在张大哥眼中,他是个"例外"--一个男人,没家没业,在亲戚家住着!可是从张家的利益上看,丁二爷还是个少不得的人!既不愿用仆人,而夫妇又有时候不能不一齐出门,找个白吃饭而肯负责看家的人有事实上的必要。从丁二爷看呢,张大哥若是不收留他,也许他还能活着,不过不十分有把握,可也不十分忧虑这一层。丁二爷白吃张家,另有一些白吃他的--一些小黄鸟。他的小鸟无须到街上去溜,好象有点小米吃便很知足。在张家夫妇都出了门的时候,他提着它们--都在一个大笼子里--在院中溜弯儿。它们在鸟的世界中,大概也是些"例外":秃尾巴的,烂眼边的,项上缺着一块毛的,破翅膀的,个个有点特色,而这些特色使它们只能在丁二爷手下得个地天天梦见天桥枪毙人,不敢出来。   "呕,在你那儿呢,那我就放心啦。"张大哥为客气起见,软和了许多;可是丁二在老李家帮什么忙呢?   老李提着一笼破黄鸟走了。张大哥看着房契出神,怎回事呢?   第二十   一   老李唯一值得活着的事是天天能遇到机会看一眼东屋那点"诗意"。他不能不承认他"是"迷住了,虽然他的理智强有力的管束着一切行动。既不敢--往好了说,是不肯--纯任感情的进攻,他只希望那位马先生回来,看她到底怎样办,那时候他或者可以决定他自己的态度。设若他不愿再欺哄自己的话,他实在是希翼着--马回来,和她吵了;老李便可以与她一同逃走。逃出这个臭家庭,逃出那个怪物衙门;一直逃到香浓色烈的南洋,赤裸裸的在赤道边上的丛林中酣睡,作着各种颜色的热梦!带着丁二爷。丁二爷天生来的宜于在热带懒散着。说真的,也确是得给丁二爷想主意--他一天到晚怕枪毙,不定哪天他会喝两盅酒到巡警局去自首!带他上哪儿?似乎只有南洋合适。他与她,带着个怕枪毙的丁二爷,在椰树下,何等的浪漫!   "小鸟儿,叫吧!你们一叫,就没人枪毙我了!"丁二爷又对着笼子低声的问卜呢!   逃,逃,逃,老李心里跳着这一个字。逃,连小鸟儿也放开,叫它们也飞,飞,飞,一直飞过绿海,飞到有各色鹦鹉的林中,饮着有各色游鱼的溪水。   他笑这个社会。小赵被杀会保全住不少人的饭碗,多么滑稽!   二   正是个礼拜天,蝉由天亮就叫起来,早晨屋子里就到了八十七度,英和菱的头上胸前眼看着长一片一片的痱子。没有一点风,整个的北平象个闷炉子,城墙上很可以烤焦了烧饼。丁二爷的夏布衫无论如何也穿不住了;英和菱热得象急了的狗,捉着东西就咬。院子里的砖地起着些颤动的光波,花草全低了头,麻雀在墙根张着小嘴喘气,已有些发呆。没人想吃饭,卖冰的声音好象是天上降下的福音。老李连袜也不穿,一劲儿扑打蒲扇。只剩了苍蝇还活动,其余的都入了半死的状态。街上电车铃的响声象是催命的咒语,响得使人心焦。   为自己,为别人,夏天顶好不去拜访亲友,特别是胖人。可是吴太太必须出来寻亲问友,好象只为给人家屋里增加些温度。   老李赶紧穿袜子,找汗衫,胳臂肘上往下大股的流汗。方墩太太眼睛上的黑圈已退,可是腮上又加上了花彩,一大条伤痕被汗淹得并不上口,跟着一小队苍蝇。"李先生,我来给你道歉,"方墩的腮部自己弹动,为是惊走苍蝇。"我都明白了,小赵死后,事情都清楚了。我来道歉!还有一件事,我得告诉你。吴先生又找着事了。不是新换了市长吗,他托了个人情,进了教育局。他虽是军队出身,可是现在他很认识些个字了;近来还有人托他写扇面呢。好歹的混去吧,咱们还闲得起吗?"   老李为显着和气,问了句极不客气的,"那么你也不离婚了?"   方墩摇摇头,"哎,说着容易呀;吃谁去?我也想开了,左不是混吧,何必呢!你看,"她指着腮上的伤痕,"这是那个小老婆抓的!自然我也没饶了她,她不行;我把她的脸撕得紫里套青!跟吴先生讲和了,单跟这个小老婆干,看谁成,我不把她打跑了才怪!我走了,乘着早半天,还得再看一家儿呢。"她仿佛是练着寒暑不侵的工夫,专为利用暑天锻炼腿脚。   老李把她送出去,心里说"有一个不离婚的了!"   刚脱了汗衫,擦着胸前的汗,邱太太到了;连她象纸板那样扁,头上也居然出着汗珠。   "不算十分热,不算,"她首先声明,以表示个性强。"李先生,我来问你点事,邱先生新弄的那个人儿在哪里住?""我不知道,"他的确不知道。   "你们男人都不说实话,"邱太太指着老李说,勉强的一笑。"告诉我不要紧。我也想开了,大家混吧,不必叫真了,不必。只要他闹得不太离格,我就不深究;这还不行?""那么你也不离婚了?"老李把个"也"字说得很用力。"何必呢,"邱太太勉强的笑,"他是科员,我跟他一吵;不能吵,简直的不能吵,科员!你真不知道他那个--"老李不知道。   "好啦,乘着早半天,我再到别处打听打听去。"她仿佛是正练着寒暑不侵的工夫,利用暑天锻炼着腿脚。老李把她送出去,心里说"又一个不离婚的!"他刚要转身进来,张大哥到了,拿着一大篮子水果。"给干女儿买了点果子来;天热得够瞧的!"随说随往院里走。   丁二爷听见张大哥的语声,慌忙藏在里屋去出白毛汗。"我说老李,"张大哥擦着头上的汗,"到底那张房契和丁二是怎回事?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劲,你看!"   老李明知道张大哥是怕这件事与小赵的死有关系,既舍不得房契,又怕闹出事来。他想了想,还是不便实话实说;大热的天,把张大哥吓晕过去才糟!"你自管放心吧,准保没事,我还能冤你?"   张大哥的左眼开闭了好几次,好象困乏了的老马。他还是不十分相信老李的话,可是也看出老李是决定不愿把真情告诉他:"老李,天真可是刚出来不久,别又--"   老李明白张大哥;张大哥,方墩,邱太太,和……都怕一样事,怕打官司。他们极愿把家庭的丑恶用白粉刷抹上,敷衍一下,就是别打破了脸,使大家没面子。天真虽然出来,到底张大哥觉得这是个家庭的污点,白粉刷得越厚越好;由这事再引起别的事儿,叫大家都知道了,最难堪;张大哥没有力量再去抵挡一阵。你叫张大哥象老驴似的戴上"遮眼",去转十年二十年的磨,他甘心去转,叫他在大路上痛痛快快的跑几步,他必定要落泪。"大哥,你要是不放心的话,我给你拿着那张契纸,凡事都朝着我说,好不好?"   "那--那倒也不必,"张大哥笑得很勉强,"老李你别多心!我是,是,小心点好!"   "准保没错!丁二爷一半天就回去,你放心吧!""好,那么我回去了,还有人找我商议点婚事呢。明天见,老李。"   老李把张大哥送出去,热得要咬谁几口才好。   丁二爷顶着一头白毛汗从里间逃出来:"李先生,我可不能回张家去呀!张大哥要是一盘问我,我非说了不可,非说了不可!"   "我是那么说,好把他对付走;谁叫你回张家去?"老李觉得这样保护丁二爷是极有意义,又极没有意义,莫名其妙。三   张大哥走了不到五分钟,进来一男一女,开开老李的屋门便往里走。老李刚又脱了袜子与汗衫。   "不动,不动!"那个男的看见老李四下找汗衫,"千万不要动!"   老李明白过来了,这是马老太太的儿子。他看着他们。   屋门开了,马老太太进来:"快走,上咱们屋去!""妈!"马先生立起来,拉住老太太的手,"就在这儿吧,这儿还凉快些。"   马老太太的泪在眼里转,"这是李先生的屋子!"然后向老李,"李先生,不用计较他,他就是这么疯疯颠颠的。走!"   马先生很不愿意走,被马老太太给扯出来。丁二爷给提着皮箱。老李看见马少奶奶立在阶前,毒花花的太阳晒着她的脸,没有一点血色。   四   大家谁也没吃午饭,只喝了些绿豆汤。老李把感情似乎都由汗中发泄出来,一声不出;一劲儿流汗。他的耳朵专听着东屋。东屋一声也没有;他佩服马婶,豪横!因为替她使劲,自己的汗越发川流不息。他想象得到她是多么难堪,可是依然一声不出。   丁二爷以为马先生是小赵第二,非和李太太借棒槌去揍他不可,她也觉得他该揍,可是没敢把棒槌借给丁二爷。英偷偷的上东屋看马婶,门倒锁着呢,推不开;叫马婶,也不答应。英又急了一身的痱子。   西屋里喀罗喀罗的成了小茶馆,高声的是马先生,低声的是老太太。   西屋的会议开了两点多钟。最后,那个女的提起小竹筐,往外走。马先生并没往外送她。   老太太上了东屋。东屋的门还倒锁着。"开开吧,别叫我着急了!"老太太说。屋门开了,老太太进去。   老太太进了东屋,马先生溜达到北屋来。英与菱热得没办法,都睡了觉。三个大人都在堂屋坐着,静听东西屋的动静。马先生自己笑了笑。"你们得马上搬家呀,这儿住不了啦!"大家都没言语。   "啊!"马先生笑了。"都滚吧!"   李太太的真正乡下气上来了,好象是给耕牛拍苍蝇,给了马先生的笑脸一个嘴巴--就恨有俩媳妇的人!"好!很好!"丁二爷在一旁喝彩。   马先生捂着脸,回头就走,似乎决定不反抗。   五   李太太的施威,丁二爷的助威,马先生的惨败,都被老李看见了,可是他又似乎没看见。他的心没在这个上。他只想着东屋:她怎样了?马老太太和她说了什么?他觉不到天气的热了,心中颤着等看个水落石出。马先生的行为已经使他的心凉了些,原来浪漫的人也不过如此。浪漫的人是个以个人为宇宙中心的,可是马先生并没把自己浪漫到什么地方去,还是回到家来叫老母亲伤心,有什么意义?自然,浪漫本是随时的游戏,最好是只管享受片刻,不要结果,更不管结果。可是,老李不能想到一件无结果的事。结果要是使老母亲伤心,更不能干!  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,他的心已凉了一半:马少奶奶到西屋去吃饭!虽然没听见她说话,可是她确是和马家母子同桌吃的!   到了夜晚,他的心完全凉了:马先生到东屋去睡觉!老李的世界变成了个破瓦盆,从半空中落下来,摔了个粉碎。"诗意"?世界上并没有这么个东西,静美,独立,什么也没有了。生命只是妥协,敷衍,和理想完全相反的鬼混。别人还可以,她!她也是这样!   起初,只听见马先生说话,她一声不出。后来,她慢慢的答应一两声。最后,一答一和的说起来。静寂。到夜间一点多钟--老李始终想不起去睡--两个人又说起来,先是低声的,渐渐的语声越来越高,最后,吵起来。老李高兴了些,吵,吵,妥协的结果--假如不是报应--必是吵!他希望她与他吵散了--老李好还有点机会。不大的工夫,他们又没声了。   老李的希望完了,世界只剩了一团黑气,没有半点光亮。他不能再继续住在这里,这个院子与那个怪物衙门一样的无聊,没意义。他叫醒了丁二爷,把心中那些不十分清楚而确是美的乡间风景告诉了丁二爷。   "好,我跟你到乡下去,很好!在北平,早晚是枪毙了我!"丁二爷开始收拾东西。   六   张大哥刚要上衙门,门外有人送来一车桌椅,还有副没上款的对联,和一封信。   他到了衙门,同事们都兴奋得了不的,好象白天见了鬼:"老李这家伙是疯了,疯了!辞了职!辞!"这个决想不到的"辞"字贴在大家的口腔中,几乎使他们闭住了气。"已经走了。下乡了,奇怪!"张大哥出乎诚心的为老李难过。"太可惜了!"太可惜的当然是头等科员,不便于明说。"莫名其妙!难道是另有高就?"大家猜测着。不能,乡下还能给他预备着科员的职位?   "丁二也跟了他去。"张大哥贡献了一点新材料。"丁二是谁?"大家争着问。   张大哥把丁二爷的历史详述了一遍。最后,他说:"丁二是个废物!不过老李太可惜了。可是,老李不久就得跑回来,你们看着吧!他还能忘了北平跟衙门?"   參考資料 http://www.white-collar.net/wx_hsz/xiandai/xd_38.htm [ 快速連結 ] 其它回答( 1 ) | 意見( 2 ) | 評論( 0 ) .發問者評價 感謝你喔~~~雖然是簡體 不過你比較快~~~! .發表你的評價 你的評價 發表評價: 正面 普通 負面 評價內容: 發表 取消 . 加入追蹤 轉寄朋友 友善列印 .馬上按讚 加入 Yahoo! 奇摩 知識+ 粉絲團 •免費索取商英光碟+小書 •多益700分線上測驗題庫 •立即免費測試你的多益等級 •英文email超實用金句! •測你在旁人眼中的英文力? •多益700分線上測驗題庫 .其他回答(1) 意見(2) 相關評論(0) . 001 回答者: ALLEN ( 初學者 1 級 ) 回答時間: 2005-03-19 21:52:38 [ 檢舉 ] ..第一 一 張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。你總以爲他的父親也得管他叫大哥,他的“大哥”味兒就這麽 足。 張大哥一生所要完成的神聖使命:作媒人和反對離婚。在他的眼中,凡爲姑娘者必有個 相當的丈夫,凡爲小夥子者必有個合適的夫人。這相當的人物都在哪里呢?張大哥的全身整 個兒是顯微鏡兼天平。在顯微鏡下發現了一位姑娘,臉上有幾個麻子;他立刻就會在人海之 中找到一位男人,說話有點結巴,或是眼睛有點近視。在天平上,麻子與近視眼恰好兩相抵 銷,上等婚姻。近視眼容易忽略了麻子,而麻小姐當然不肯催促丈夫去配眼鏡,馬上進行雙 方——假如有必要——交換像片,只許成功,不准失敗。 自然張大哥的天平不能就這麽簡單。年齡,長像,家道,性格,八字,也都須細細測量 過的;終身大事豈可馬馬虎虎!因此,親友間有不經張大哥爲媒而結婚者,他只派張大嫂去 道喜,他自己決不去參觀婚禮——看著傷心。這決不是出於嫉妒,而是善意的覺得這樣的結 婚,即使過得去,也不是上等婚姻;在張大哥的天平上是沒有半點將就湊合的。 離婚,據張大哥看,沒有別的原因,完全因爲媒人的天平不准。經他介紹而成家的還沒 有一個鬧過離婚的,連提過這個意思的也沒有。小兩口打架吵嘴什麽的是另一回事。一夜夫 妻百日恩,不打不愛,抓破了鼻子打青了眼,和離婚還差著一萬多裏地,遠得很呢。 至於自由結婚,哼,和離婚是一件事的兩端——根本沒有上過天平。這類的喜事,連張 大嫂也不去致賀,只派人去送一對喜聯——雖然寫的與挽聯不同,也差不很多。 介紹婚姻是創造,消滅離婚是藝術批評。張大哥雖然沒這麽明說,可是確有這番意思。 媒人的天平不准是離婚的主因,所以打算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,必須從新用他的天平估量一 回,細細加以分析,然後設法把雙方重量不等之處加上些砝碼,便能一天雲霧散,沒事一大 堆,家庭免于離散,律師只得乾瞪眼——張大哥的朋友中沒有挂律師牌子的。只有創造家配 批評藝術,只有真正的媒人會消滅離婚。張大哥往往是打倒原來的媒人,進而爲要到法廳去 的夫婦的調停者;及至言歸於好之後,夫妻便否認第一次的介紹人,而以張大哥爲地道的大 媒,一輩子感謝不盡。這樣,他由批評者的地位仍回到創造家的寶座上去。 大叔和大哥最適宜作媒人。張大哥與媒人是同一意義。“張大哥來了,”這一聲出去, 無論在哪個家庭裏,姑娘們便紅著臉躲到僻靜地方去聽自己的心跳。沒兒沒女的家庭——除 了有喪事——見不著他的足迹。他來過一次,而在十天之內沒有再來,那一家裏必會有一半 個枕頭被哭濕了的。他的勢力是操縱著人們的心靈。就是家中有四五十歲老姑娘的也歡迎他 來,即使婚事無望,可是每來一次,總有人把已發灰的生命略加上些玫瑰色兒。 二 張大哥是個博學的人,自幼便出經入史,似乎也讀過《結婚的愛》。他必須讀書,好證 明自己的意見怎樣妥當。他長著一對陰陽眼:左眼的上皮特別長,永遠把眼珠囚禁著一半; 右眼沒有特色,一向是照常辦公。這只左眼便是極細密的小篩子。右眼所讀所見的一切,都 要經過這半閉的左目篩過一番——那被囚禁的半個眼珠是向內看著自己的心的。這樣;無論 讀什麽,他自己的意見總是最妥善的;那與他意見不合之處,已隨時被左眼給篩下去了。 這個小篩子是天賜的珍寶。張大哥只對天生來的優越有點驕傲,此外他是謙卑和藹的化 身。凡事經小篩子一篩,永不會走到極端上去;走極端是使生命失去平衡,而要平地摔跟頭 的。張大哥最不喜歡摔跟頭。他的衣裳,帽子,手套,煙斗,手杖,全是摩登人用過半年 多,而頑固老還要再思索三兩個月才敢用的時候的樣式與風格。就好比一座社會的駱駝橋, 張大哥的服裝打扮是叫車馬行人一看便放慢些腳步,可又不是完全停住不走。 “聽張大哥的,沒錯!”凡是張家親友要辦喜事的少有不這麽說的。彩汽車裏另放一座 小轎,是張大哥的發明。用彩汽車迎娶,已是公認爲可以行得通的事。不過,大姑娘一輩子 沒坐過花轎,大小是個缺點。況且坐汽車須在門外下車,閒雜人等不乾不淨的都等著看新 人,也不合體統,還不提什麽吉祥不吉祥。汽車裏另放小轎,沒有再好的辦法,張大哥的主 意。汽車到了門口,拍,四個人搬出一頂轎屜!閒雜人等只有乾瞪眼;除非自己去結婚,無 從看見新娘子的面目。這順手就是一種愛的教育,一種暗示。只有一次,在夏天,新娘子是 由轎屜倒出來的,因爲已經熱昏過去。所以現在就是在秋天,彩汽車上頂總備好兩個電扇, 還是張大哥的發明;不經一事,不長一智。 三 假如人人有個滿意的妻子,世界上決不會鬧“共産”。張大哥深信此理。革命青年一結 婚,便會老實起來,是個事實,張大哥于此點頗有證據。因此,在他的眼中,凡是未婚的人 臉上起了幾個小紅點,或是已婚的眉頭不大舒展,必定與婚事有關,而馬上應當設法解決。 不然,非出事不可! 老李這幾天眉頭不大舒展,一定大有文章。張大哥囑咐他先吃一片阿司匹靈,又告訴他 吃一丸清瘟解毒。無效,老李的眉頭依然皺著。張大哥給他定了脈案——婚姻問題。老李是 鄉下人。據張大哥看,除了北平人都是鄉下老。天津,漢口,上海,連巴黎,倫敦,都算在 內,通通是鄉下。張大哥知道的山是西山,對於由北山來的賣果子的都覺得有些神秘不測。 最遠的旅行,他出過永定門。可是他曉得九江出磁,蘇杭出綢緞,青島是在山東,而山東人 都在北平開豬肉鋪。他沒看見過海,也不希望看。世界的中心是北平。所以老李是鄉下人, 因爲他不是生在北平。張大哥對鄉下人特別表同情;有意離婚的多數是鄉下人,鄉間的媒 人,正如山村裏的醫生,是不會十分高明的。生在鄉下多少是個不幸。 他們二位都在財政所作事。老李的學問與資格,憑良心說,都比張大哥強。可是他們坐 在一處,張大哥若是象個偉人,老李還夠不上個小書記員。張大哥要是和各國公使坐在一塊 兒談心,一定會說出極動人的言語,而老李見著個女招待便手足無措。老李是光緒末年那撥 子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孩子們中的一位。說不上來爲什麽那樣不起眼。張大哥在沒剪去髮辮 的時候,看著幾乎象張勳那麽有福氣;剪發以後,頭上稍微抹了點生髮油,至不濟象個銀行 經理。老李,在另一方面,穿上最新式的西服會在身上打轉,好象裏面絮著二斤滾成蛋的碎 棉花。剛刮淨的臉,會仿佛順著刀子冒槐子水,又澀又暗。他遞給人家帶官銜的——財政所 第二科科員——名片,人家似乎得思索半天,才敢承認這是事實。他要是說他學過銀行和經 濟學,人家便更注意他的臉,好象他臉上有什麽對不起銀行和經濟學的地方。 其實老李並不醜;細高身量,寬眉大眼,嘴稍過大一些,一嘴整齊白健的牙。但是,他 不順眼。無論在什麽環境之下,他使人覺得不舒服。他自己似乎也知道這個,所以事事特別 小心,結果是更顯著慌張。人家要是給他倒上茶來,他必定要立起來,雙手去接,好象只爲 灑人家一身茶,而且燙了自己的手。趕緊掏出手絹給人家擦抹,好順手碰人家鼻子一下。然 後,他一語不發,直到憋急了,抓起帽子就走,一氣不定跑到哪里去。 作起事來,他可是非常的細心。因此受累是他的事;見上司,出外差,分私錢,升官, 一概沒有他的份兒。公事以外,買書看書是他的娛樂。偶爾也獨自去看一回電影。不過,設 若前面或旁邊有對摩登男女在黑影中偷偷的接個吻,他能渾身一麻,站起就走,皮鞋的鐵掌 專找女人的腳尖踩。 至於張大哥呢,長長的臉,並不驢臉瓜搭,笑意常把臉往扁處縱上些,而且頗有些四五 十歲的人當有的肉。高鼻子,陰陽眼,大耳唇,無論在哪兒也是個富泰的人。打扮得也體 面:藏青嗶嘰袍,花駝絨裏,青素緞坎肩,襟前有個小袋,插著金夾子自來水筆,向來沒沾 過墨水;有時候拿出來,用白綢子手絹擦擦鋼筆尖。提著濰縣漆的金箍手杖,杖尖永沒挨過 地。抽著英國銀裏煙斗,一邊吸一邊用琺藍的洋火盒輕輕往下按煙葉。左手的四指上戴著金 戒指,上刻著篆字姓名。袍子裏面不穿小褂,而是一件西裝的汗衫,因爲最喜歡汗衫袖口那 對鑲著假寶石的袖扣。張大嫂給汗衫上釘上四個口袋,於是錢包,圖章盒——永遠不能離 身,好隨時往婚書上蓋章——金表,全有了安放的地方,而且不易被小綹給扒了去。放假的 日子,肩上有時候帶著個小照像匣,可是至今還沒開始照像。 沒有張大哥不愛的東西,特別是靈巧的小玩藝。中原公司,商務印書館,吳彩霞南繡 店,亨得利鐘錶行等的大減價日期,他比誰也記得準確。可是,他不買外國貨。不買外貨便 是盡了一切愛國的責任;誰罵賣國賊,張大哥總有參加一齊罵的資格。 他的經驗是與日用百科全書有同樣性質的。哪一界的事情,他都知道。哪一部的小官, 他都作過。哪一党的職員,他都認識;可是永不關心黨裏的宗旨與主義。無論社會有什麽樣 的變動,他老有事作;而且一進到個機關裏,馬上成爲最得人的張大哥。新同事只須提起一 個人,不論是科長,司長,還是書記員,他便閉死了左眼,用右眼笑著看煙斗的藍煙,誠意 的聽著。等人家說完,他睜開左眼,低聲的說:“他呀,我給他作過媒。”從此,全機關的 人開始知道了來了位活神仙,月下老人的轉身。從此,張大哥是一邊辦公,一邊辦婚事:多 數的日子是沒公事可辦,而沒有一天缺乏婚事的設計與經營。而且婚事越忙,就是公事也不 必張大哥去辦。“以婚治國,”他最忙的時候才這麽說。給他來的電話比誰的也多,而工友 並不討厭他。特別是青年工友,只要伺候好了張科員大哥,准可以娶上個老婆,也許醜一 點,可是兩個箱子,四個匣子的陪送,早就在媒人的天平上放好。 張大哥這程子精神特別好,因爲同事的老李“有意”離婚。 四 “老李,晚上到家裏吃個便飯。”張大哥請客無須問人家有工夫沒有,而是乾脆的命令 著;可是命令得那麽親熱,使你覺得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說有工夫。 老李在什麽也沒說之中答應了。或者該說張大哥沒等老李回答而替他答應了。等著老李 回答一個問題是需要時間的:只要有人問他一件事,無論什麽事,他就好象電話局司機生同 時接到了好幾個要碼的,非等到逐漸把該刪去的觀念刪淨,他無法答對。你抽冷子問他今天 天氣好,他能把幼年上學忘帶了書包也想起來。因此,他可是比別人想得精密,也不易忘記 了事。 “早點去,老李。家常便飯,爲是談一談。就說五點半吧?”張大哥不好命令到底,把 末一句改爲商問。 “好吧,”老李把事才聽明白。“別多弄菜!”這句說得好似極端反對人家請他吃飯, 雖然原意是要客氣一些。 老李確是喜歡有人請他去談談。把該說的話都細細預備了一番;他准知道張大哥要問他 什麽。只要他聽明白了,或是看透言語中的暗示,他的思想是細膩的。 整五點半,敲門。其實老李十分鐘以前就到了,可是在胡同裏轉了兩三個圈:他要是相 信恪守時刻有益處,他便不但不來遲,也不早到,這才徹底。 張大哥還沒回來。張大嫂知道老李來吃飯,把他讓進去。張大哥是不能夠——不是不願 意——嚴守時刻的。一天遇上三個人情,兩個放定,碰巧還陪著王太太或是李二嬸去看嫁 妝,守時間是不可能的。老李曉得這個,所以不怪張大哥。可是,對張大嫂說什麽呢?沒預 備和她談話! 大嫂除了不是男人,一切全和大哥差不多。張大哥知道的,大嫂也知道。大哥是媒人, 她便是副媒人。語氣,連長像,都有點象張大哥,除了身量矮一些。有時候她看著象張大哥 的姐姐,有時候象姑姑,及至她一說話,你才敢決定她是張太太。大嫂子的笑聲比大哥的高 著一個調門。大哥一抿嘴,大嫂的唇已張開;大哥出了聲,她已把窗戶紙震得直動。大嫂子 沒有陰陽眼,長得挺俏式,剪了發,過了一個月又留起來,因爲腦後沒小髻,心中覺著失去 平衡。 “坐下,坐下,李老!”張大嫂稱呼人永遠和大哥一致。“大哥馬上就回來。咱們回頭 吃羊肉鍋子,我去切肉。這裏有的是茶,瓜子,點心,你自己張羅自己,不客氣。把大衣脫 了。”她把客人的話也附帶著說了,笑了兩聲,忽然止住,走出去。 老李始終沒找到一句適當的話,大嫂已經走出去。心裏舒坦了些。把大衣脫下來,找了 半天地方,結果搭在自己的胳臂上。坐下,沒敢動大嬸的點心,只拿起一個瓜子在手指間撚 著玩。正是初冬天氣,屋中已安好洋爐,可是還沒生火,老李的手心出了汗。到朋友家去, 他的汗比話來得方便的多。有時候因看朋友,他能夠治好自己的傷風。 以天氣說,還沒有吃火鍋的必要。但是迎時吃穿是生活的一種趣味。張大哥對於羊肉火 鍋,打鹵麵,年糕,皮袍,風鏡,放爆竹等等都要作個先知先覺。“趣味”是比“必要”更 文明的。哪怕是剛有點覺得出的小風,雖然樹葉還沒很擺動,張大哥戴上了風鏡。哪怕是天 上有二尺來長一塊無意義的灰雲,張大哥放下手杖,換上小傘。張大哥的家中一切佈置全與 這吃“前期”火鍋,與氣象預告的小傘,相合。客廳裏已擺上一盤木瓜。水仙已出了芽。張 大哥是在冬臘月先賞自己曬的水仙,趕到新年再買些花窖熏開的龍爪與玉玲瓏。留聲機片, 老李偷著翻了翻,都是新近出來的。不只是京戲,還有些有聲電影的歌片——爲小姐們預備 的。應有盡有,補足了迎時當令。地上鋪著地毯,椅子是老式硬木的——站著似乎比坐著舒 服;可是誰也不敢說藍地淺粉桃花的地毯,配上硬木雕花的椅子,是不古樸秀雅的。 老李有點羡慕——幾乎近于嫉妒——張大哥。因爲羡慕張大哥,進而佩服張大嫂。她去 切羊肉,是的,張大哥不用僕人;遇到家中事忙,他可以借用衙門裏一個男仆。僕人不怕, 而且有時候歡迎,瞎炸煙而實際不懂行的主人;幹打雷不下雨是沒有什麽作用的。可是張大 哥永遠不瞎炸煙,而真懂行。他只要在街上走幾步,得,連狐皮袍帶小幹蝦米的價錢便全知 道了;街上的空氣好象會跟他說話似的。沒有僕人能在張宅作長久了的。張大哥並非不公 道,不體恤;正是因爲公道體恤,僕人時時覺得應當跳回河或上回吊才合適。一切家事都是 張大嫂的。她永遠笑得那麽響亮。老李不能不佩服她。可是,想了一會兒之後,他微微的搖 頭了。不對!這樣的家庭是一種重擔。只有張大哥——常識的結晶,活物價表——才能安心 樂意擔負這個,而後由擔負中強尋出一點快樂,一點由擦桌子洗碗切羊肉而來的快樂,一點 使女子地位低降得不值一斤羊肉錢的快樂。張大嫂可憐! 五 張大哥回來了。手裏拿著四個大小不等的紙包,腋下夾著個大包袱。不等放下這些,設 法用左手和客人握手。他的握手法是另成一格:永遠用左手,不直著與人交握,而是與人家 的手成直角,象在人家的手心上診一診脈。老李沒預備好去診張大哥的手心,來回翻了翻 手,然後,沒辦法,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。 “對不起,對不起!早來了吧?坐,坐下!我就是一天瞎忙,無事忙。坐下。有茶沒 有?” 老李忙著坐下,又忙著看碗裏有茶沒有,沒說出什麽來。張大哥接著說:“我去把東西 交給她,”頭向廚房那邊點著。“就來;喝茶,別客氣!” 張大哥比他多著點什麽,老李想。什麽呢?什麽使張大哥這樣快活?拿著紙包上廚房, 這好象和“生命”,“真理”,等等帶著刺兒的字眼離得過遠。紙包,瞎忙,廚房,都顯著 平庸老實,至好也不過和手紙,被子,一樣的味道。可是,設若他自己要有機會到廚房去, 他也許不反對。火光,肉味,小貓喵喵的叫。也許這就是真理,就是生命。誰知道!“老 李,”張大哥回來陪客人說話兒,“今兒個這點羊肉,你吃吧,敢保說好。連鹵蝦油都是北 平能買得到的最好的。我就是吃一口,沒別的毛病。我告訴你,老李,男子吃口得味的,女 人穿件好衣裳,哈哈哈,”他把煙斗從牆上摘下來。 牆上一溜挂著五個煙斗。張大哥不等舊的已經不能再用才買新的,而是使到半路就買個 新的來;新舊替換著用,能多用些日子。張大哥不大喜歡完全新的東西,更不喜歡完全舊 的。不堪再用的煙斗,當劈柴燒有味,換洋火人家不要,真使他想不出辦法來。 老李不知道隨著主人笑好,還是不笑好;剛要張嘴,覺得不好意思,舐了舐嘴唇。他心 裏還預備著等張大哥審他,可是張大哥似乎在涮羊肉到肚內以前不談身家大事。 是的,張大哥以爲政府要能在國曆元旦請全國人民吃涮羊肉,哪怕是吃餃子呢,就用不 著下命令禁用舊曆。肚子飽了,再提婚事,有了這兩樣,天下沒法不太平。六 自火鍋以至蔥花沒有一件東西不是帶著喜氣的。老李向來沒吃過這麽多這麽舒服的飯。 舒服,他這才佩服了張大哥生命觀,肚子裏有油水,生命才有意義。上帝造人把肚子放在中 間,生命的中心。他的口腔已被羊肉湯——漂著一層油星和綠香菜葉,好象是一碗想象的, 有詩意的,什麽動植物合起來的天地精華——給沖得滑膩,言語就象要由滑車往下滾似的。 張大哥的左眼完全閉上了,右眼看著老李發燒的兩腮。 張大嫂作菜,端茶,讓客人,添湯,換筷子——老李吃高了興,把筷子掉在地上兩回— —自己挑肥的吃,誇獎自己的手藝,同時並舉。作得漂亮,吃得也漂亮。大家吃完,她馬上 就都搬運了走,好象長著好幾隻手,無影無形的替她收拾一切。設若她不是搬運著碟碗杯 盤,老李幾乎以爲她是個女神仙。 張大哥給老李一隻呂宋煙,老李不曉得怎麽辦好;爲透著客氣,用嘴吸燃,而後在手指 中夾著,專預備彈煙灰。張大哥點上煙斗,煙氣與羊肉的餘味在口中合成一種新味道,裏邊 夾著點生命的笑意,仿佛是。 “老李,”張大哥叼著煙斗,由嘴的右角擠出這麽兩個字,與一些笑意,笑的紋縷走到 鼻窪那溜兒便收住了。老李預備好了,嘴中的滑車已加了油。 他的嘴唇動了。 張大哥把剛收住的笑紋又放鬆,到了眼角的附近。 老李的牙剛稍微與外面的空氣接觸,門外有人敲門,好似失了火的那麽急。 “等等,老李,我去看一眼。” 不大一會兒,他帶進一個青年婦人來。 第二 一 “有什麽事,坐下說,二妹妹!”張大哥命令著她,然後用煙斗指著老李,“這不是外 人;說吧。” 婦人未曾說話,淚落得很流暢。 張大哥一點不著急,可是裝出著急的樣子,“說話呀,二妹,你看!” “您的二兄弟呀,”抽了一口氣,“叫巡警給拿去了!這可怎麽好!”淚又是三串。 “爲什麽呢?” “苦水井姓張的,鬧白喉,叫他給治——”抽氣,“治死了。他以爲是——我也不知道 他怎麽治的;反正是治錯了。這可怎好,巡警要是槍斃他呢!”眼淚更加流暢。“還不至有 那麽大的罪過。”張大哥說。 “就是圈禁一年半載的,也受不了啊!家裏沒人沒錢,叫我怎麽好!” 老李看出來,她是個新媳婦,大概張大哥是媒人。果然,她一邊哭,一邊說:“您是媒 人,我就仗著您啦;自然您是爲好,才給我說這門子親,得了,您作好就作到底吧!” 老李心裏說,“依著她的辯證法,凡作媒人的還得附帶立個收養所。” 張大哥更顯著安坦了,好象早就承認了媒人的責任並不“止”于看姑娘上了花轎或汽 車。“一切都有我呢,二妹,不用著急。”他向窗外叫,“我說,你這兒來!” 張大嫂正洗傢夥,一邊擦著胡蘿蔔似的手指,一邊往屋裏來,剛一開開門,“喲,二妹 妹?坐下呀!”二妹妹一見大嫂子,眼睛又開了河。 “我說,給二妹弄點什麽吃。”張大哥發了命令。“我吃不下去,大哥!我的心在嗓子 眼裏堵著呢,還吃?”二妹妹轉向大嫂,“您瞧,大嫂子,您的二兄弟叫巡警給拿了去 啦!” “喲!”張大嫂仿佛絕對沒想到巡警可以把二兄弟拿去似的,“喲!這怎會說的!幾兒 拿去的?怎麽拿去的?爲什麽拿去的?” 張大哥看出來,要是由著她們的性兒說,大概一夜也說不完。他發了話: “二妹既是不吃,也就不必讓了。二妹夫他怎麽當上了醫生,不是得警區考試及格 嗎?” “是呀!他托了個人情,就考上了。從他一挂牌,我就提心吊膽,怕出了蘑菇,”二妹 妹雖是著急,可是沒忘了北平的土話。“他不管什麽病,永遠下二兩石膏,這是玩的嗎?這 回他一高興,下了半斤石膏,橫是下大發了。我常勸他,少下石膏,多用點金銀花:您知道 他的脾氣,永遠不聽勸!” “可是石膏價錢便宜呀!”張大嫂下了個實際的判斷。 張大哥點了點頭,不曉得是承認知道二兄弟的脾氣,還是同意夫人的意見。他問,“他 托誰來著?” “公安局的一位什麽王八羔呀——” “王伯高,”張大哥也認識此人。 “對了;在家裏我們老叫他王八羔,”二妹妹也笑了,擠下不少眼淚來。 “好了,二妹,明天我天一亮就找王伯高去;有他,什麽都好辦。我這個媒人含忽不 了!”張大哥給了二妹妹一句。 “能託人情考上醫生,咱們就也能托人把他放出來。”“那可就好了,我這先謝謝大哥 大嫂子,”二妹妹的眼睛幾乎完全幹了。“可是,他出來以後還能行醫不能呢?我要是勸著 他別多下石膏,也許不至再惹出禍來!” “那是後話,以後再說。得了,您把事交給我吧;叫大嫂子給您弄點什麽吃。” “哎!這我才有了主心骨!” 張大嫂知道,人一有了主心骨,就非吃點什麽不可。“來吧,二妹妹,咱們上廚房說話 兒去,就手弄點吃的。” 二妹妹的心放寬了,胃也覺出空虛來,就棍打腿的下了臺階:“那麽,大哥就多分心 吧,我和大嫂子說會子話去。”她沒看老李,可是一定是向他說的:“您這兒坐著!”大嫂 和二妹下了廚房。 二 老李把話頭忘了,心中想開了別的事:他不知是佩服張大哥好,還是恨他好。以熱心幫 助人說,張大哥確是有可取之處;以他的辦法說,他確是可恨。在這種社會裏,他繼而一 想,這種可恨的辦法也許就是最好的。可是,這種敷衍目下的辦法——雖然是善意的——似 乎只能繼續保持社會的黑暗,而使人人樂意生活在黑暗裏;偶爾有點光明,人們還許都閉上 眼,受不住呢! 張大哥笑了,“老李,你看那個小媳婦?沒出嫁的時候,真是個沒嘴的葫蘆,一句整話 也說不出來;看現在,小梆子似的;剛出嫁不到一年,不到一年!到底結婚——”他沒往下 說,似乎是把結婚的讚頌留給老李說。 老李沒言語,可是心裏說,“馬馬虎虎當醫生,殺人……都不值得一考慮?托人把他放 出來……” 張大哥看老李沒出聲,以爲他是想自己的事呢,“老李,說吧!” “說什麽?” “你自己的事,成天的皺著眉,那些事!” “沒事!”老李覺得張大哥很討厭。 “不過心中覺著難過——苦悶,用個新字兒。”“大概在這種社會裏,是個有點思想的 就不能不苦悶;除了——啊——”老李的臉紅了。 “不用管我,”張大哥笑了,左眼閉成一道縫,“不過我也很明白些社會現象。可是話 也得兩說著:社會黑暗所以大家苦悶,也許是大家苦悶,社會才黑暗。” 老李不知道怎樣好了。張大哥所謂的“社會現象”,“黑暗”,“苦悶”,到底是什麽 意思?焉知他的“黑暗”不就是“連陰天”的意思呢……“你的都是常——”老李本來是這 麽想,不覺的說了出來;連頭上都出了汗。 “不錯,我的都是常識;可是離開常識,怎麽活著?吃涮羊肉不用鹵蝦油,好吃?哈 哈……” 老李半天沒說出什麽來,心裏想,“常識就是文化——皮膚那麽厚的文化——的一些小 毛孔。文化還不能仗著一兩個小毛孔的作用而活著。一個患肺病的,就是多長些毛孔又有什 麽用呢?但是不便和張大哥說這個。他的宇宙就是這個院子,他的生命就是瞎熱鬧一回,熱 鬧而沒有任何意義。不過,他不是個壞人——一個黑暗裏的小蟲,可是不咬人。”想到這 裏,老李投降了。設若不和張大哥談一談,似乎對不起那麽精致的一頓涮羊肉。常識是要緊 的,他的心中笑了笑,吃完羊肉站起告辭,沒有常識!不過,爲敷衍常識而丟棄了真誠,也 許——嘔,張大哥等著我說話呢。 可不是,張大哥吸著煙,眨巴著右眼,專等他說話呢。“我想,”老李看著膝上說, “苦悶並不是由婚姻不得意而來,而是這個婚姻制度根本要不得!” 張大哥的煙斗離開了嘴唇! 老李仍然低著頭說,“我不想解決婚姻問題,爲什麽在根本不當存在的東西上花費光陰 呢?” “共產黨!”張大哥笑著喊,心中確是不大得勁。在他的心中,共産之後便“共妻”, “共妻”便不要媒人;應當槍斃!“這不是共産,”老李還是慢慢的說,可是話語中增加了 力量。“我並不想嘗嘗戀愛的滋味,我要追求的是點——詩意。家庭,社會,國家,世界, 都是腳踏實地的,都沒有詩意。大多數的婦女——已婚的未婚的都算在內——是平凡的,或 者比男人們更平凡一些;我要——哪怕是看看呢,一個還未被實際給教壞了的女子,情熱象 一首詩,愉快象一些樂音,貞純象個天使。我大概是有點瘋狂,這點瘋狂是,假如我能認識 自己,不敢浪漫而願有個夢想,看社會黑暗而希望馬上太 Couldnotacquirewordsonpage18Couldnotacquirewordsonpage18Couldnotacquirewordsonpa ge18Coul 平,知道人生的宿命而想象一個永生的樂園,不許自己迷信而願有些神秘,我的瘋狂是 這些個不好形容的東西組合成的;你或者以爲這全是廢話?” “很有趣,非常有趣!”張大哥看著頭上的幾圈藍煙,練習著由煙色的深淺斷定煙葉的 好壞。“不過,詩也罷,神秘也罷,我們若是能由切近的事作起,也不妨先去作一些。神秘 是頂有趣的,沒事兒我還就是愛讀個劍俠小說什麽的,神秘!《火燒紅蓮寺》!可是,希望 劍俠而不可得,還不如給——假如有富餘錢的話——叫花子一毛錢。詩,我也懂一些,《千 家詩》,《唐詩三百首》,小時候就讀過。可是詩沒叫誰發過財,也沒叫我聰明到哪兒去。 我倒以爲寫筆順順溜溜的小文章更有用處;你還不能用詩寫封家信什麽的。哎?我老實不客 氣的講,你是不願意解決問題,不是不能解決。因此,你把實際的問題放在一邊,同時在半 夜裏胡思亂想。你心中那個婦女——” “不是實有其人,一點詩意!” “不管是什麽吧。哼,據我看詩意也是婦女,婦女就是婦女;你還不能用八人大轎到女 家去娶詩意。簡單乾脆的說,老李,你這麽胡思亂想是危險的!你以爲這很高超,其實是不 硬氣。怎說不硬氣呢?有問題不想解決,半夜三更鬧詩意玩,什麽話!壯起氣來,解決問 題,事實順了心,管保不再鬧玄虛,而是追求——用您個新字眼——涮羊肉了。哈哈哈!” “你不是勸我離婚?” “當然不是!”張大哥的左眼也瞪圓了,“寧拆七座廟,不破一門婚,況且你已娶了好 幾年,一夜夫妻百日恩!離婚,什麽話!” “那麽,怎辦呢?” “怎辦?容易得很!回家把弟妹接來。她也許不是你理想中的人兒,可是她是你的夫 人,一個真人,沒有您那些《聊齋志異》!” “把她一接來便萬事亨通?”老李釘了一板。 “不敢說萬事亨通,反正比您這萬事不通強得多!”張大哥真想給自己喝一聲彩!“她 有不懂得的地方呀,教導她。小腳啊,放。剪發不剪發似乎還不成什麽問題。自己的夫人自 己去教,比什麽也有意味。” “結婚還不就是開學校,張大哥?”老李要笑,沒笑出來。“哼,還就是開學校!”張 大哥也來得不弱。“先把‘她’放在一邊。你不是還有兩個小孩嗎?小孩也需要教育!不愛 理她呀,跟孩子們玩會兒,教他們幾個字,人,山水,土田,也怪有意思!你愛你的孩 子?” 張大哥攻到大本營,老李沒話可講,無論怎樣不佩服對方的意見,他不敢說他不愛自己 的小孩們。 一見老李沒言語,張大哥就熱打鐵,趕緊出了辦法:“老李,你只須下鄉走一遭,其餘 的全交給我啦!租房子,預備家具,全有我呢。你要是說不便多花錢,咱們有簡便的辦法: 我先借給你點木器;萬一她真不能改造呢,再把她送回去,我再把東西拉回來。決不會瞎花 許多錢。我看,她決不能那麽不堪造就,沒有年青的婦女不願和丈夫在一塊的;她既來了, 你說東她就不能說西。不過,爲事情活便起見,先和她說好了,這是到北平來玩幾天,幾時 有必要,就把她送回去。事要往長裏看,話可得活說著。聽你張大哥的,老李!我辦婚事辦 多了,我准知道天下沒有不可造就的婦女。況且,你有小孩,小孩就是活神仙,比你那點詩 意還神妙的多。小孩的哭聲都能使你聽著痛快;家裏有個病孩子也比老光棍的心裏歡喜。你 打算買什麽?來,開個單子;錢,我先給墊上。” 老李知道張大哥的厲害:他自己要說應買什麽,自然便是完全投降;設若不說話,張大 哥明天就能硬給買一車東西來;他要是不收這一車東西,張大哥能親自下鄉把李太太接來。 張大哥的熱心是無限的,能力是無限的;只要吃了他的涮羊肉,他叫你娶一頭黃牛,也得算 著! 老李急得直出汗,只能說:“我再想想!” “幹嗎‘再’想想啊?早晚還不是這麽回事!”老李從月亮上落在黑土道上!從詩意一 降而爲接家眷!自己打自己的嘴巴!就以接家眷說吧,還有許多實際上的問題;可是把這些 提出討論分明是連“再想想”也取銷了!可是從另一方面想,老李急得不能不從另一方面想 了:生命也許就是這樣,多一分經驗便少一分幻想,以實際的愉快平衡實際的痛苦……小 孩,是的,張大哥曉得癢癢肉在哪兒。老李確是有時候想摸一摸自己兒女的小手,親一親那 滾熱的臉蛋。小孩,小孩把女性的尊嚴給提高了。 老李不言語,張大哥認爲這是無條件的投降。 三 設若老李在廚房裏,他要命也不會投降。這並不是說廚房裏不熱鬧。張大嫂和二妹妹把 家常事說得異常複雜而有趣。丁二爺也在那裏陪著二妹妹打掃殘餘的,不大精致的羊肉片。 他是一言不發,可是吃得很英勇。 丁二爺的地位很難規定。他不是僕人,可是當張家夫婦都出門的時候,他管看家與添 火。在張大哥眼中,他是個“例外”——一個男人,沒家沒業,在親戚家住著!可是從張家 的利益上看,丁二爺還是個少不得的人!既不願用僕人,而夫婦又有時候不能不一齊出門, 找個白吃飯而肯負責看家的人有事實上的必要。從丁二爺看呢,張大哥若是不收留他,也許 他還能活著,不過不十分有把握,可也不十分憂慮這一層。丁二爺白吃張家,另有一些白吃 他的——一些小黃鳥。他的小鳥無須到街上去溜,好象有點小米吃便很知足。在張家夫婦都 出了門的時候,他提著它們——都在一個大籠子裏——在院中溜彎兒。它們在鳥的世界中, 大概也是些“例外”:禿尾巴的,爛眼邊的,項上缺著一塊毛的,破翅膀的,個個有點特 色,而這些特色使它們只能在丁二爺手下得個地天天夢見天橋槍斃人,不敢出來。 “嘔,在你那兒呢,那我就放心啦。”張大哥爲客氣起見,軟和了許多;可是丁二在老 李家幫什麽忙呢? 老李提著一籠破黃鳥走了。張大哥看著房契出神,怎回事呢? 第二十 一 老李唯一值得活著的事是天天能遇到機會看一眼東屋那點“詩意”。他不能不承認他 “是”迷住了,雖然他的理智強有力的管束著一切行動。既不敢——往好了說,是不肯—— 純任感情的進攻,他只希望那位馬先生回來,看她到底怎樣辦,那時候他或者可以決定他自 己的態度。設若他不願再欺哄自己的話,他實在是希翼著——馬回來,和她吵了;老李便可 以與她一同逃走。逃出這個臭家庭,逃出那個怪物衙門;一直逃到香濃色烈的南洋,赤裸裸 的在赤道邊上的叢林中酣睡,作著各種顔色的熱夢!帶著丁二爺。丁二爺天生來的宜於在熱 帶懶散著。說真的,也確是得給丁二爺想主意——他一天到晚怕槍斃,不定哪天他會喝兩盅 酒到巡警局去自首!帶他上哪兒?似乎只有南洋合適。他與她,帶著個怕槍斃的丁二爺,在 椰樹下,何等的浪漫! “小鳥兒,叫吧!你們一叫,就沒人槍斃我了!”丁二爺又對著籠子低聲的問蔔呢! 逃,逃,逃,老李心裏跳著這一個字。逃,連小鳥兒也放開,叫它們也飛,飛,飛,一 直飛過綠海,飛到有各色鸚鵡的林中,飲著有各色遊魚的溪水。 他笑這個社會。小趙被殺會保全住不少人的飯碗,多麽滑稽! 二 正是個禮拜天,蟬由天亮就叫起來,早晨屋子裏就到了八十七度,英和菱的頭上胸前眼 看著長一片一片的痱子。沒有一點風,整個的北平象個悶爐子,城牆上很可以烤焦了燒餅。 丁二爺的夏布衫無論如何也穿不住了;英和菱熱得象急了的狗,捉著東西就咬。院子裏的磚 地起著些顫動的光波,花草全低了頭,麻雀在牆根張著小嘴喘氣,已有些發呆。沒人想吃 飯,賣冰的聲音好象是天上降下的福音。老李連襪也不穿,一勁兒撲打蒲扇。只剩了蒼蠅還 活動,其餘的都入了半死的狀態。街上電車鈴的響聲像是催命的咒語,響得使人心焦。 爲自己,爲別人,夏天頂好不去拜訪親友,特別是胖人。可是吳太太必須出來尋親問 友,好象只爲給人家屋裏增加些溫度。 老李趕緊穿襪子,找汗衫,胳臂肘上往下大股的流汗。方墩太太眼睛上的黑圈已退,可 是腮上又加上了花彩,一大條傷痕被汗淹得並不上口,跟著一小隊蒼蠅。“李先生,我來給 你道歉,”方墩的腮部自己彈動,爲是驚走蒼蠅。“我都明白了,小趙死後,事情都清楚 了。我來道歉!還有一件事,我得告訴你。吳先生又找著事了。不是新換了市長嗎,他托了 個人情,進了教育局。他雖是軍隊出身,可是現在他很認識些個字了;近來還有人托他寫扇 面呢。好歹的混去吧,咱們還閑得起嗎?” 老李爲顯著和氣,問了句極不客氣的,“那麽你也不離婚了?” 方墩搖搖頭,“哎,說著容易呀;吃誰去?我也想開了,左不是混吧,何必呢!你 看,”她指著腮上的傷痕,“這是那個小老婆抓的!自然我也沒饒了她,她不行;我把她的 臉撕得紫裏套青!跟吳先生講和了,單跟這個小老婆幹,看誰成,我不把她打跑了才怪!我 走了,乘著早半天,還得再看一家兒呢。”她仿佛是練著寒暑不侵的工夫,專爲利用暑天鍛 煉腿腳。 老李把她送出去,心裏說“有一個不離婚的了!” 剛脫了汗衫,擦著胸前的汗,邱太太到了;連她象紙板那樣扁,頭上也居然出著汗珠。 “不算十分熱,不算,”她首先聲明,以表示個性強。“李先生,我來問你點事,邱先 生新弄的那個人兒在哪里住?”“我不知道,”他的確不知道。 “你們男人都不說實話,”邱太太指著老李說,勉強的一笑。“告訴我不要緊。我也想 開了,大家混吧,不必叫真了,不必。只要他鬧得不太離格,我就不深究;這還不行?” “那麽你也不離婚了?”老李把個“也”字說得很用力。“何必呢,”邱太太勉強的笑, “他是科員,我跟他一吵;不能吵,簡直的不能吵,科員!你真不知道他那個——”老李不 知道。 “好啦,乘著早半天,我再到別處打聽打聽去。”她仿佛是正練著寒暑不侵的工夫,利 用暑天鍛煉著腿腳。老李把她送出去,心裏說“又一個不離婚的!”他剛要轉身進來,張大 哥到了,拿著一大籃子水果。“給幹女兒買了點果子來;天熱得夠瞧的!”隨說隨往院裏 走。 丁二爺聽見張大哥的語聲,慌忙藏在裏屋去出白毛汗。“我說老李,”張大哥擦著頭上 的汗,“到底那張房契和丁二是怎回事?我心裏七上八下的不得勁,你看!” 老李明知道張大哥是怕這件事與小趙的死有關係,既捨不得房契,又怕鬧出事來。他想 了想,還是不便實話實說;大熱的天,把張大哥嚇暈過去才糟!“你自管放心吧,准保沒 事,我還能冤你?” 張大哥的左眼開閉了好幾次,好象困乏了的老馬。他還是不十分相信老李的話,可是也 看出老李是決定不願把真情告訴他:“老李,天真可是剛出來不久,別又——” 老李明白張大哥;張大哥,方墩,邱太太,和……都怕一樣事,怕打官司。他們極願把 家庭的醜惡用白粉刷抹上,敷衍一下,就是別打破了臉,使大家沒面子。天真雖然出來,到 底張大哥覺得這是個家庭的污點,白粉刷得越厚越好;由這事再引起別的事兒,叫大家都知 道了,最難堪;張大哥沒有力量再去抵擋一陣。你叫張大哥象老驢似的戴上“遮眼”,去轉 十年二十年的磨,他甘心去轉,叫他在大路上痛痛快快的跑幾步,他必定要落淚。“大哥, 你要是不放心的話,我給你拿著那張契紙,凡事都朝著我說,好不好?” “那——那倒也不必,”張大哥笑得很勉強,“老李你別多心!我是,是,小心點 好!” “准保沒錯!丁二爺一半天就回去,你放心吧!”“好,那麽我回去了,還有人找我商 議點婚事呢。明天見,老李。” 老李把張大哥送出去,熱得要咬誰幾口才好。 丁二爺頂著一頭白毛汗從里間逃出來:“李先生,我可不能回張家去呀!張大哥要是一 盤問我,我非說了不可,非說了不可!” “我是那麽說,好把他對付走;誰叫你回張家去?”老李覺得這樣保護丁二爺是極有意 義,又極沒有意義,莫名其妙。三 張大哥走了不到五分鐘,進來一男一女,開開老李的屋門便往裏走。老李剛又脫了襪子 與汗衫。 “不動,不動!”那個男的看見老李四下找汗衫,“千萬不要動!” 老李明白過來了,這是馬老太太的兒子。他看著他們。 屋門開了,馬老太太進來:“快走,上咱們屋去!”“媽!”馬先生立起來,拉住老太 太的手,“就在這兒吧,這兒還涼快些。” 馬老太太的淚在眼裏轉,“這是李先生的屋子!”然後向老李,“李先生,不用計較 他,他就是這麽瘋瘋顛顛的。走!” 馬先生很不願意走,被馬老太太給扯出來。丁二爺給提著皮箱。老李看見馬少奶奶立在 階前,毒花花的太陽曬著她的臉,沒有一點血色。 四 大家誰也沒吃午飯,只喝了些綠豆湯。老李把感情似乎都由汗中發泄出來,一聲不出; 一勁兒流汗。他的耳朵專聽著東屋。東屋一聲也沒有;他佩服馬嬸,豪橫!因爲替她使勁, 自己的汗越發川流不息。他想象得到她是多麽難堪,可是依然一聲不出。 丁二爺以爲馬先生是小趙第二,非和李太太借棒槌去揍他不可,她也覺得他該揍,可是 沒敢把棒槌借給丁二爺。英偷偷的上東屋看馬嬸,門倒鎖著呢,推不開;叫馬嬸,也不答 應。英又急了一身的痱子。 西屋裏喀羅喀羅的成了小茶館,高聲的是馬先生,低聲的是老太太。 西屋的會議開了兩點多鍾。最後,那個女的提起小竹筐,往外走。馬先生並沒往外送 她。 老太太上了東屋。東屋的門還倒鎖著。“開開吧,別叫我著急了!”老太太說。屋門開 了,老太太進去。 老太太進了東屋,馬先生溜達到北屋來。英與菱熱得沒辦法,都睡了覺。三個大人都在 堂屋坐著,靜聽東西屋的動靜。馬先生自己笑了笑。“你們得馬上搬家呀,這兒住不了 啦!”大家都沒言語。 “啊!”馬先生笑了。“都滾吧!” 李太太的真正鄉下氣上來了,好象是給耕牛拍蒼蠅,給了馬先生的笑臉一個嘴巴——就 恨有倆媳婦的人!“好!很好!”丁二爺在一旁喝彩。 馬先生捂著臉,回頭就走,似乎決定不反抗。 五 李太太的施威,丁二爺的助威,馬先生的慘敗,都被老李看見了,可是他又似乎沒看 見。他的心沒在這個上。他只想著東屋:她怎樣了?馬老太太和她說了什麽?他覺不到天氣 的熱了,心中顫著等看個水落石出。馬先生的行爲已經使他的心涼了些,原來浪漫的人也不 過如此。浪漫的人是個以個人爲宇宙中心的,可是馬先生並沒把自己浪漫到什麽地方去,還 是回到家來叫老母親傷心,有什麽意義?自然,浪漫本是隨時的遊戲,最好是只管享受片 刻,不要結果,更不管結果。可是,老李不能想到一件無結果的事。結果要是使老母親傷 心,更不能幹!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,他的心已涼了一半:馬少奶奶到西屋去吃飯!雖然沒聽見她說話, 可是她確是和馬家母子同桌吃的! 到了夜晚,他的心完全涼了:馬先生到東屋去睡覺!老李的世界變成了個破瓦盆,從半 空中落下來,摔了個粉碎。“詩意”?世界上並沒有這麽個東西,靜美,獨立,什麽也沒有 了。生命只是妥協,敷衍,和理想完全相反的鬼混。別人還可以,她!她也是這樣! 起初,只聽見馬先生說話,她一聲不出。後來,她慢慢的答應一兩聲。最後,一答一和 的說起來。靜寂。到夜間一點多鍾——老李始終想不起去睡——兩個人又說起來,先是低聲 的,漸漸的語聲越來越高,最後,吵起來。老李高興了些,吵,吵,妥協的結果——假如不 是報應——必是吵!他希望她與他吵散了——老李好還有點機會。不大的工夫,他們又沒聲 了。 老李的希望完了,世界只剩了一團黑氣,沒有半點光亮。他不能再繼續住在這裏,這個 院子與那個怪物衙門一樣的無聊,沒意義。他叫醒了丁二爺,把心中那些不十分清楚而確是 美的鄉間風景告訴了丁二爺。 “好,我跟你到鄉下去,很好!在北平,早晚是槍斃了我!”丁二爺開始收拾東西。 六 張大哥剛要上衙門,門外有人送來一車桌椅,還有副沒上款的對聯,和一封信。 他到了衙門,同事們都興奮得了不的,好象白天見了鬼:“老李這傢夥是瘋了,瘋了! 辭了職!辭!”這個決想不到的“辭”字貼在大家的口腔中,幾乎使他們閉住了氣。“已經 走了。下鄉了,奇怪!”張大哥出乎誠心的爲老李難過。“太可惜了!”太可惜的當然是頭 等科員,不便於明說。“莫名其妙!難道是另有高就?”大家猜測著。不能,鄉下還能給他 預備著科員的職位? “丁二也跟了他去。”張大哥貢獻了一點新材料。“丁二是誰?”大家爭著問。 張大哥把丁二爺的歷史詳述了一遍。最後,他說:“丁二是個廢物!不過老李太可惜 了。可是,老李不久就得跑回來,你們看著吧!他還能忘了北平跟衙門?” 參考資料: http://www.mypcera.com/book/xian/lu/lao-she/saga-novels/doctor-wen.htm 1 001 意見者: 你好你好! ( 初學者 5 級 ) 發表時間: 2005-03-19 21:52:22 [ 檢舉 ] ..不知道你看不看的董 002 意見者: cxz824 ( 初學者 5 級 ) 發表時間: 2006-04-27 12:23:19 [ 檢舉 ] ..不知我找到的答案可不可以為你解答 http://2006av.avhollywood.com/ 1 發表意見發表意見字數已達上限,要改成發表評論嗎?. 發表 取消 . 目前沒有資料 我要評論 註冊 會員登入 .公告: 知識團員轉粉絲全數完成 .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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